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命根子的粮油供应证

来源:洗衣 时间:2022/6/2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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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十年代前出生的人,大约不会忘记曾经有过“居民粮油供应证”这个红色或蓝色的本本儿。现在粮油供应本已成为了上个世纪的历史。它曾经关系到多少人的生存,它比现在的存款一百个重要。一九五五年八月二十五日国务院发布的《市镇粮食定量供应暂行办法》规定:“根据城镇居民的劳动差别、年龄大小,分别确定市镇居民的具体供应级别和每月口粮定量标准。居民可持此票和购粮证到指定粮店购买规定品种的粮食。”

普通市民的粮食定量为二十七斤半,干教职工粮食定量为甲种三十一斤、乙种三十二斤。有的省分类共有二十个等级(例如杂剧、戏剧团,分行当供应指标)。最多的六十斤,属于特重级别,最小级别为小孩,每月七斤。

那时候的粮油供应证可是一家人的命根子啊!没有粮油供应证的人,称为“黑人黑户”,对象属农村的为“半边户”只能吃“议价”粮,那可昂贵多了!粮油、副食品都要票,在粮油本本上做记载。如果哪个有北京、上海、武汉等地的粮油本本儿,找对象的条件都要升几级!

七十年代,老城有一个大家都知道但从来不露面的街道清洁工,每天晚上十二点钟开始扫街,她负责老城大十街至小十街主要街道的清洁。那时不像现在有个好听的“环卫工人”称呼,除了一个月不到十块钱的清洁费,什么劳保待遇都没有。扫了十来年街也没有人认识她,不认识是因为谁会在乎一个扫街清洁工,更主要的是谁也没有正面看见过她。

她是晚上工作,有雨无雨、天热天冷都身穿一件油布雨衣,常年戴一顶破草帽,草帽遮住半个脸,鼻子以下从脖子到嘴捂着一条黑不溜秋的毛巾。她这副打扮,大约一是为了挡灰,二是夜深扫街不值得穿好衣服。更重要的她是个女的,半夜三更在街上扫街,夜深行人稀少,偶尔会碰到流氓在街上寻衅。夜晚出入的窃贼会误以为被她发现,动手打她。碰到夜深还在街上游荡的醉汉,一把抓着她胸前的衣服,喷出满口酒气说:“你想怎样?你想把老子怎样?”她吓得浑身发抖,假装镇定,站立不动,直到醉汉松开手歪歪倒倒地离去,她才松口气。不经意中发现蹲墙角的流浪汉,虎视眈眈地看着她,大约在辨认她是男是女。为避免夜不归宿的人和她纠缠,她这副打扮没有人认得出是男是女。无论谁上前和她搭话,她都一声不吭。不认识她的以为扫地的是个男哑巴。

她的工作时间是深夜,行人稀少,路灯昏暗,白天满街的垃圾狗屎,夜间在她的扫帚舞动下和着臭气一起蒸发。她手里挥舞着大扫帚,“簌——簌——”地扫得尘土满天飞,她被灯光拉长的身影裹在雾蒙蒙的灰尘之中。

白天的她俨然换了一个人。要不和她是邻居熟悉,外人很难把她和晚上在街上扫地的那个“蒙面人”联系在一起。她姓郝,邻居喊她郝妹娃儿(她是四川人,按四川人喊)。男的姓罗,都喊罗瓦匠。家里四个楼梯般高的男娃儿,最小的还在怀里吃奶。郝妹娃儿二十七八岁,不看身上穿的,只看个净人,可说是天生丽质:肤色白,脸圆润,一双大眼睛,身材丰满。因孩子多,又穷又忙,顾不了自己,所以整日蓬头垢面,把老天给她的丽质包裹在破衣烂衫里了。

那个年代,一家六口的嘴巴最难对付!月头买回的米得平摊到三十天吃,可家里她喊的“饿老娃子”(乌鸦)可等不得细水长流,大人不在家时,五岁的老大出主意偷坛子的米煮了吃,还没等米煮熟就已经吃到肚子里了。郝妹娃儿不得不把米放家里唯一可锁的抽屉里锁着。丈夫除了在外做瓦工挣钱,家里事一概不管,根本不把老婆上夜班辛苦当回事。做煤、担水、劈柴、生火、洗衣、做饭,一家大小的缝缝补补都靠她,直忙到全家都上床睡了,家家熄灯瞎火之后,她才换了那套扫地穿的脏行头,扛着大扫帚出门去。

往往人越穷越讲究虚荣,爱面子。贫贱夫妻百事哀,罗瓦匠并不欣赏司空见惯的老婆,老婆是别人的好,孩子是自己的好,无论穷人富人都不例外。也从不担心老婆夜深在外扫街是否安全,反倒是不愿意让同事晓得他有一个扫街的老婆。幸好老婆是晚上工作,他从来不和老婆走在一起。遇到找他追债还钱,或找邻居讨要点儿什么东西这类没面子的事,他躲着,让老婆出面丢脸。

老婆没有文化,大字不识一个,人活得简单,唯一的好处是不怕丑、不怕累,勤快。虽然一家人总是吃不饱饭,吃长饭的娃儿饿着肚子,家里还不时有水果吃。当然盆子里的水果都是削去一半或挖了洞的残缺水果。娃儿们不管是哪里弄来的,只管抢着吃。这些水果都是郝妹娃儿扫街时捡来的半个梨、一个桃、几颗李子,还残留有一点儿红瓤子的一片西瓜,拿回家用水洗净,用刀切除或挖掉坏的部分。罗瓦匠对这些拣回的水果表示不屑一顾。

“你试试,没啥子烂味。”郝妹娃儿把盆递到丈夫面前。罗瓦匠虽一撇嘴,还是经不住诱惑拿了吃。

日子就这么过下去,不出什么乱子,他们习惯了也没觉得苦。可偏偏就出了乱子,而且乱子还不小!郝妹娃儿下河洗衣去了,娃儿们出去玩没锁门(其时锁不锁都能从窗户伸手开),家里供六口人这个月吊命的米被人撬开屉子锁,偷了。

“才到月头,还有大半个月,我的个天!——喝西北风去呀!”

“这一下子扯了个大窟窿,黄瓜打大锣——大半截斗不拢了哟!”

两口子呼天抢地在家里吵,打娃儿。

罗瓦匠在衣柜一个铁盒子里拿出粮油供应蓝皮本本儿翻看,里面钢笔字像坐板疮一样密麻麻写满数字,余额十七斤半。天啦!这才月初,粮油折子有规定,不能寅吃卯粮,下个月的指标不能提前动用,这个月还有二十六天怎么办啊......他的眼睛死盯着余额上的数字发呆。

郝妹娃儿急也没用,罗瓦匠把细娃儿打死也没用,眼看已转钟,郝妹娃儿还得去扫街。

郝妹娃儿扛着扫帚回来天已快亮了。罗瓦匠还没睡,见她回来露出鬼鬼祟祟的样子,手里拿着粮油本本儿,附在她耳朵上说了半天。郝妹娃儿张大口,一副受到惊骇的样子。“我......我不敢,我怕......”她不敢接手粮油本本儿,仿佛是要她摸一块烧红的铁。原来粮油本本儿的余额被罗瓦匠改成了七十七斤半,多出整整六十斤指标。

“没关系的,涂改液弄后看不出,你没文化,人家哪个会注意到你这个姑娘婆婆儿呢!”

郝妹娃儿没文化,本来就怕去粮店买粮油。那时,粮油本本儿上的数目品种太复杂:二两油、五斤半包谷、两斤灰面、十五斤大米、五斤粮食拨条、两斤杂粮拨条、三斤地方粮票、四斤面条,还有凭粮油折子领取肉票、肥皂票、煤油票、火柴票、布票、豆腐票,等等。这些数字把郝妹娃儿的头都要搞炸。每次到粮店去前,她得把本本儿上要办的项目背熟。别说她,许多精明的人都难免糊涂。更加上手里的粮油本本儿上被男人做了手脚,郝妹娃儿想着都害怕,万一被人发现......但一想到一家人会马上断了生路,只要有办法,叫她一个人去死她都愿意。

七十年代,买米买油的队列排得很长。为防贪污,粮店的工作人员多,相互监督。先由粮店的同志在粮油供应本本儿上算出可供应指标,再签发各种购买品种,交钱后领取签牌(竹签牌标有半斤、五斤、十斤、二十斤、五十斤、一百斤的都有),凭签牌到粮库窗口,由发放粮食的工作同志拉动不同额度的木制放粮闸板儿,顾客拿口袋在出米的滑道口去接。

站队买粮的都怕轮到那个“老同志”的柜台办理,老同志的柜台是一个近五十岁的老干部,据说原本是县长,因犯作风错误被贬到粮店卖米,把脾气发泄到居民头上。

无论是谁,要办的事如果稍微迟钝或说不清楚,这老同志不耐烦地把本本儿往柜台一扔,又喊下一个。

郝妹娃儿越怕遇到老同志,偏偏轮到她到老同志的柜台办理。本来紧张的她,越发吓得浑身发抖,平时恨人插队,这时想人插队,可以退一步避开老同志柜台,可后面的人使劲客气地谦让。她只好硬着头皮把粮油本本儿送到老同志手里。问要办些什么,她完全语无伦次,结结巴巴说不出来,想起男人交代她的一定把这个月余额指标都用完,她才说:“都用完。”

“余额还有七十七斤半?”“嗯......”郝妹娃儿仿佛是站在悬岩边一样心跳,恨不得快点拿到签牌,不要让他看出破绽。可老同志却不慌不忙地戴上老花镜,把算盘拿在手里“哗”地一摇,清了盘,左手指本本儿上的数字,右手拨算盘珠子,算盘珠噼噼啪啪的脆响声像铁榔头一棰一棰打在郝妹娃儿的心脏上,她的脸红一阵白一阵。当算盘珠的响声终于停止后,老同志将老花镜垮至鼻尖,如箭样的目光从眼镜上方射出来,在她的脸上稍停顿了一会儿后说:“米,一角二分九,二十斤两块五角八;包谷,每斤九分五,五斤四角七分五;包谷粉每斤一角六......”发给她一大把竹签牌儿。郝妹娃儿以为终于闯过了这一关,正要松一口,哪晓得老同志说:“你先去取粮食,粮油本本儿暂时留在我这里。”

郝妹娃儿一听,顿时浑身打了个寒战......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。

果然第二天派出所来人调查。改粮油本本儿是犯法。

这下子闯了大祸,两口子明白是要判刑坐牢的......究竟谁去坐牢?按谁犯法谁坐牢,当然是罗瓦匠,鉴于他家的孩子得有人管,法律也比较人性化,让他们自己决定。两口子翻来覆去考虑,决定不下。郝妹娃儿只一个劲地哭,没了主意。罗瓦匠闷着头,大约在想自己坐牢去了,这一窝细娃儿她养得活吗?若养不活,女人唯一的出路是改嫁,让别的男人帮忙养。那不是老婆娃儿都给了别人?自己以后出来......在关键时刻罗瓦匠有了私心。当然,他不好说让一个女人去坐牢。但他言不由衷地将应该让老婆考虑的话说了出来:“我坐牢去了,四个娃儿你能养活吗?”郝妹娃儿想的是这个家庭,这些娃儿。论挣钱,男人比她挣得多;论娃儿们的依赖,离不开娘。抚养几个娃儿的重担她担不起,男人毕竟要比她强些。为了这个家庭,她决定,最好是自己去坐牢。

“我去坐牢,你抚养几个娃儿!”

男的没什么话说。他并不认为坐牢比喂养几个娃儿更苦。罗瓦匠顾及的是自己的脸面。对郝妹娃儿而言坐牢也许稍轻松点儿,她更多的是担心娃儿要问“妈妈哪去了?”再吃不上他们喜欢的水果了。郝妹娃儿顾及的是这个家庭。

扫街的换了一个五十多岁花白头发的乡下壮汉,替代了先前的“蒙面人”。

那个年代,凡公捕的犯人,都挂牌子,站车上游街,然后在体育广场开公判大会。被宣判的一批犯人除郝妹娃儿是唯一的本城女犯,其他都是乡下的男犯人。女犯人更引人注目。她胸前挂的牌子写着“诈骗犯×××”,这个扫了十来年街的女人,第一次在大众面前公开露脸,人们唏嘘惊叹:原来这就是那个蒙面扫街的人?居然有几分姿色。作为邻居熟人,只能远远地看着。她看似表情冷漠,低着头,没有羞涩,眼光无所视,仿佛心思不在现场,大约还沉浸在对娃儿们的情感割舍牵挂中。

等到郝妹娃儿五年出狱后,人间仿佛换了天地。正所谓“洞中方七日,世上已千年”的感觉。八十年代粮食已逐渐宽裕,虽仍然凭指标供应,但粮食并不紧张了,有的人指标多余吃不完,取粮票囤积。

郝妹娃儿的家已回不去了。她入狱后,丈夫把最小的儿子送给了乡下人,其余的儿子根本不认识她了。替代她的已是另外一个女人。她满脑子的思维想象还停留在七十年代。这巨大的变化,让郝妹娃儿神经恍惚、错乱,她无法接受新的时代,后来患了精神病。

一九九三年二月十八日《国务院关于加快粮食流通体制改革的通知》指出:“全面放开消费品市场,取消市场供应的票证,在放开粮、油价格的同时,取消粮票、油票。”实行了四十年的“城镇居民粮油供应”制度被取消,“居民粮油供应”已成为历史。

有人还保存着这个曾经的“命根子”,翻开每一张页面,密密麻麻的钢笔数字背后,依旧让我们对这段历史有深刻记忆。

施南往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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